天蓝瓶

“先看釉色，汝窑之瓷有‘天青为贵，粉青为尚，豆绿为雅。天蓝弥足珍贵’之赞……那些颜色，就像你在晴

晴雨雨不同时刻下看到的天色。”

“再看光泽，因为含有微量铜，拿到光下看，釉面会出现微微的红色，就像落山前的太阳。”

“集太阳和天空于一身，似玉非玉而胜似玉，天上地下能触及的想象，汝窑尽可以一一呈现，因此才有了‘家

财万贯不如汝瓷一片’的美誉吧。”

提起汝窑，器者小姐总会一改羞涩，像谈及家人般与有荣焉。从她滔滔不绝的话语中，我体会到了她想让我，或者说我们，亲眼看到汝瓷、了解汝窑的迫切愿望。用她的话来说，“重来一次，我仍然会选择在汝窑诞生….不过，既然这是愿望，大胆点也没关系吧?”她笑了笑:“那我希望我的诞生能提前二十年，这样我就能陪汝窑再久一点。”

原来如此，当年窑空烟冷，我都不曾参与，如有机会，一定陪你从最辉煌时走过，这份心意，真如天蓝碧玉

色，浑然天成。

　　这位器者非常讲求科学，“随时随地”开始的化学课总会在她身边发生。上次顺口说了句天青釉真漂亮，她便开始叙述这种天青色因何产生，什么三氧化二铁还原，又生成硅酸亚铁……念得比学生还顺口，也不知道是从哪学来的。除此之外，器者对各类金属也很偏爱，坦白她每次出门都要克制再三，不然总想捡一堆石头回来。评估人员对此感到十分疑惑，器者这么解释：“金属很神奇呀，可以在瓷器上呈现任何颜色。”原来如此，铜加入其中，会变成红；铁加入其中，会出现青。不同的原料，会呈现不同的颜色；不同的温度，也会烧成不同的釉面，如此才有了宋代官窑、民窑百花齐放的局面。

　　想到汝窑的历史，也就可以理解器者想研究这些知识的心情了。宋代持续了三百多年，汝窑在其中仅存二十多年，短暂如流星掠过历史，留下的惊艳之作不足百件。后人尽力探索，想将那一抹天蓝釉复刻，苦于工艺失落，只能一遍遍实验探索……器者目睹这些，一定无法无动于衷，也想做出自己的尝试吧？既然如此，下次出门，就带给她一些钙长石研究好了，想必她会很开心。

　　深埋地下，半梦半醒间，汝窑天蓝瓶总能听见水声。起初以为那是落在汝州的大雨，每次听见就在梦中勾勒着雨停之后的天色，但想象只是想象，光是想象触及不了奇迹。就像当年的工匠们接过“这般颜色做将来”的任务，也要穷尽想象去试验各种蓝色，哪一种才是雨过天晴？

　　这个答案，别人最后在她身上找到了，但她却没有找到自己的。一经诞生就被深埋地下，也不曾将视线投到自己身上，被他们称赞的釉色，只和那一日的天空短暂打了个照面，就被藏在了黑暗中。在那片黑暗里，伸手不见五指，更看不见色彩，她的听觉倒是被锻炼得格外发达，总能听见水声，每隔一小段时间，就会从和缓变得湍急。后来才知道，那是自西向东横穿过汝州的汝河。

　　那一天她找到了自己的答案。千年来每一场雨都落在汝州，汝河因而奔流，两岸炉火连天，汝瓷一一而生，一同沐浴着耀眼天色，那就是她的雨过天晴处。

　　“这只是我的答案啦。”她说得小声又不好意思。

　　可她并不知道，国人含蓄之美，内敛之美，幽静之美，一切对于美的想象皆在看见汝窑天蓝瓶的那一刻得以具现。光是想象触及不了奇迹，一定要将想象化为真实，化为可触及之物，因此那些工匠费尽千辛万苦烧制出了此等瑰丽之器，又带着珍爱将她跨越千年送于你我面前，说一声：“此般颜色，便是雨过天晴。”